josephin23的部落格

●伊甸園
……事物必定曾在某個時刻，歷經從無到有的過程……●

蘇菲?艾孟森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。一開始她和喬安娜一起走，路上她們聊著有關機器人的話題。喬安娜認為，人的大腦就像先進的電腦，但蘇菲不太敢肯定這個想法，她覺得，人應該不只是一台機器吧？

兩人走到超市那裡就分開了。蘇菲家在市郊的外圍，那裡草木蔓生，離學校的距離幾乎比喬安娜家多出一倍。附近只有蘇菲家的花園，沒有其他住宅，感覺上蘇菲好像住在世界的盡頭。再往遠處走，就會踏進森林了。

蘇菲轉進苜蓿巷，這條小路盡頭有一個急轉彎，大家稱為「船長彎」。除了週末，很少有人會經過這裡。
時間正逢五月初。在某些住戶的花園裡，果樹周圍已被一叢叢盛開的水仙環繞，樺樹也長出了嫩綠的新葉。

每年的這個時節，萬物總是生意盎然，真是奇妙！當天氣轉暖，積雪全都融化時，一大片花草樹木就在死寂的大地上繁茂生長，這是什麼力量所造成的？

蘇菲打開花園的門，順便檢查了信箱。裡面通常有很多廣告信和一些寄給媽媽的大信封。蘇菲會先把信堆在廚房的桌子上，再上樓回她的房間寫功課。

有時候，信箱裡會有一些銀行寄給爸爸的信，但是蘇菲的爸爸和別人的爸爸不一樣。他擔任一艘大油輪的船長，幾乎一整年都不在家。當他難得回家幾個星期，就會細心整理整間屋子，幫蘇菲母女把家裡打點得溫馨舒適。但當他出海工作的時候，卻彷彿距離母女倆很遙遠。

今天信箱裡只有一封信，而且是寫給蘇菲的。信封上寫著：「苜蓿巷三號，蘇菲?艾孟森收」。就只有這樣，沒有寫寄件人是誰，也沒有貼郵票。

蘇菲隨手關上花園的門，接著便拆開信封。裡面只有一小張跟信封差不多大的紙，上面寫著：★你是誰？★

除此之外，信紙上什麼也沒寫，只有這三個手寫的字，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。
蘇菲又看了一次信封，這的確是寫給她的信。但究竟是誰把信投進信箱的？

蘇菲快步走進有著紅色外牆的家。正要關上門時，她的貓咪雪瑞卡像平常一樣，悄悄從樹叢中溜了出來，跳上門前的臺階，鑽進屋裡。

★★
每次蘇菲的媽媽心情不好，就會說他們家好像「動物園」。顧名思義，動物園裡聚集了很多動物，而蘇菲也確實養了很多心愛的動物。起初只有三隻金魚，分別叫作金鼎、小紅帽和黑傑克。接著她又養了兩隻鸚哥，叫史密特和史摩兒，然後又養了一隻叫葛文達的烏龜，最後是貓咪雪瑞卡。這些動物都是爸媽給她的，因為媽媽總是傍晚才能下班回家，而爸爸又常離家到各地航行。

蘇菲把書包扔在地上，然後盛了一碗貓食給雪瑞卡。接著就坐在廚房的凳子上，手裡拿著那封神秘的信。

★你是誰？★

她不知道。她的名字叫蘇菲?艾孟森，這是肯定的，但蘇菲?艾孟森又是誰呢？她還沒有想出來——至少目前還不知道。
要是爸媽幫她取了別的名字呢？比方說安妮?納特森。這樣一來，她會不會變成了別人？

蘇菲忽然想起，爸爸原本要叫她莉莉。她開始想像自己和別人握手，並介紹說「我叫莉莉?艾孟森」，但卻感覺很不對勁，好像在聽別人自我介紹一樣。
她很快坐了起來，拿著那封奇怪的信走進浴室，站在鏡子前凝視自己的雙眼。

「我是蘇菲?艾孟森。」她說。
鏡子裡的女孩沒有反應，連眼睛也沒眨一下。蘇菲做任何動作，她就依樣畫葫蘆。蘇菲想讓鏡中的影像趕不上自己，於是迅速做了一個動作，但那個女孩卻和她同樣敏捷。

「你是誰？」蘇菲問道。
鏡子裡的女孩依然不回答。在那一瞬間，蘇菲忽然感到很困惑，究竟問問題的人是她，還是鏡中的倒影呢？

蘇菲伸出食指，點著鏡中的鼻子說：「你是我。」
對方仍然沒有回應，於是蘇菲把問題反過來說：「我是你。」

蘇菲常常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。她的一雙杏眼經常被誇漂亮，但大家可能只是因為她的鼻子太小、嘴巴又有點太大，才會稱讚她的眼睛。而且她的耳朵和眼睛距離也太近了。最糟的是她的頭髮很直，幾乎不能做什麼造型。有時爸爸聽完一首德布西的曲子，就會摸摸她的頭髮，叫她「亞麻色頭髮的少女」。●註一：〈亞麻色頭髮的少女〉一曲出自法國作曲家德布西（Claude Debussy）寫於1910年的鋼琴前奏曲集(Preludes)。●爸爸當然覺得沒關係，因為這頭死板的直頭髮不是長在他頭上。無論是造型慕絲或髮膠，都完全無法改變蘇菲的髮型。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好醜，大概是一出生就有點變形了吧。媽媽總是會說她當年生蘇菲的時候有多辛苦，但是，一個人的長相真的就這樣決定了嗎？

她竟然不曉得自己是誰，這不是很奇怪嗎？而且她完全無法選擇自己的長相，這很不合理吧？她被迫接受自己的模樣。她可以選擇要和誰作朋友，卻不能選擇自己要成為什麼人。她連自己要不要做個「人」都沒得選。

人是什麼？
她再次抬起頭，望著鏡子裡的女孩。

「我要去樓上寫生物課的作業。」她的語氣聽起來，簡直像是在道歉一樣。她才剛到了走廊，心裡就想：「算了，我還是去花園吧。」
「貓咪！貓咪！貓咪！」

蘇菲追著貓咪跑出門，來到門前的階梯，接著隨手把前門關上。

★★

蘇菲站在花園的石子路上，手中拿著那封神秘的信，心中浮現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。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玩偶，眼前有根魔杖一揮，就忽然被賦予了生命。

此刻她身處這個世界，四處漫遊，展開美妙的探險，這不是很令人驚奇嗎？

雪瑞卡輕巧地躍過石子路，快步溜進濃密的紅醋栗樹叢裡。雪瑞卡很活潑，有著一身光亮的毛，從白色的鬍鬚到搖擺的尾巴都充滿了生氣。牠現在也來到了花園，但卻沒有像蘇菲一樣意識到這件事情。

蘇菲開始思考「活著」這件事情，同時也漸漸瞭解到，她不會永遠活著。 她心想：「我現在活在這個世界上，但是有一天我會死去。」
人死了之後還有生命嗎？這也是貓咪不會想到的問題，牠可真有福氣。

不久之前，蘇菲的祖母才剛剛去世。這六個多月以來，蘇菲每天都好想念她。生命為什麼要結束？這真是不公平！
蘇菲站在石子路上想事情。她很投入地思考活著的意義，想藉此忘掉自己不會永遠活著。但這是不可能的。只要她開始專心思索活著這件事，腦中就會立刻浮現死亡的念頭。反之亦然：只有當她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有一天會死去，才能體會到活著的美好。這兩件事情就像錢幣的正反面，在她手中不斷地翻轉，當其中一面變得更大、更清晰，另一面也會逐漸清楚起來。

「若沒有意識到人終有一天會死去，就無法體會活著的滋味。」她心想。然而，如果你不覺得活著是多麼不可思議而美妙，那也同樣無法瞭解人終究會死去的事實。

蘇菲還記得，醫生告訴祖母她生病的時候，祖母曾說過同樣的話。她是這麼說的：「直到現在，我才體認到生命的可貴。」
大部分的人總要等到生了病，才會瞭解活著就是一種恩賜。這不是很悲哀嗎？或許他們得在信箱裡發現一封神秘的信，才會領悟到這一點。

也許她該去看看有沒有新的來信。蘇菲快步走到花園的入口，查看綠色的信箱，很訝異地發現裡面竟然有另一個白色信封，就和第一封完全一樣。可是，她拿走第一封信的時候，信箱裡明明是空的！這封信上也寫著她的名字。她把信拆開，拿出一張和第一封信同樣大小的便條紙。

★世界從何而來？★紙上這麼寫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蘇菲心想。當然不會有人真的知道世界從何而來，但蘇菲認為這是一個好問題。她生平第一次覺得，活在這個世界上，至少該問問「世界從何而來」吧，否則真是說不過去。

神秘的來信讓蘇菲感到頭昏腦脹。她決定去祕密基地坐一下。
基地是蘇菲最隱密的藏身之處。每當她很生氣、難過，或是很高興的時候，就會到這裡來。但今天，她只是覺得困惑才來這裡。